明智莫如李德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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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德生先生驾鹤而西，一生未经大起大落，享尽天年，实为文革闻人中的异数。谚云：与其作一辈子乌鸦不如作一次鹰。李大将军当然是鹰，忝为中共中央副主席，惊鸿照影为时两年。时间虽然不长，但是那个历史时期，在他前后“位列三公”者，未经摧残、得以善终、不用鞭尸的，好像他是惟一。
李德生确实不易，沾过林彪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。李德生当政治局常委、副主席的前一站，是总政治部主任，这个职务恰恰是林彪举荐的。据说，林彪讲：我就是要找一个丘八来当这个主任，管管那些秀才。诚然，把这样的实缺给谁，林彪颇费了一番思量。李德生的前任是萧华，萧某下台后，总政主任的位子空了两三年。有迹象表明张春桥想占这个位子，林彪抵死不肯：张一进来，中央文革就名正言顺进到军队里来了。林在爱将里选过，但是个个都有要职。而1967年李德生衔命处理了安徽武斗，毛泽东当然看过报告。1968年10月，李到北京参加中央的会，毛泽东听到他的名字就问：哪个叫李德生？不但肯定了他在芜湖的作为，还特意问到他的年龄。林彪察颜观色，看似李是毛能接受的总政治部主任人选，便顺势提名。级别上看，历任总政主任军衔越来越低：罗荣桓元帅、谭政大将、肖华上将，与林彪都不十分合睦。林大概以为这次换一个少将，该乖乖听话了吧？
毛泽东之所以同意这一任命，并非配合林彪掌控全军，而是自有算盘：林在军队各个要职上，安插的都是“双一人员”（红一军团、一方面军），虽然都是毛的嫡系，却有尾大不掉之弊，所以，毛有时会用四方面军的人来做平衡。四方面军将士一向受压，每逢此时，莫不感恩戴德。而李德生也者，正是四方面军出身的二野中人。那是历史，文革表现呢？在安徽支左没有得罪造反派，是个几方都能接受的人。毛甚至一度把他放在“考查接班人”的单子上。有文章说：1970年4月九届一中全会，周恩来宣布选举结果，念到李德生，毛泽东说：“我再看看李德生同志”，并问：你多大年纪？李德生说：“53岁”。“啊，53岁……”，毛泽东重复了好几遍。
事情发生在政坛动荡最为剧烈的文革前期。如此各派必争之要害部门，林彪提名、主席欣赏、四人帮也没杯葛，实为鲜见。李军长，从万千同跻中脱颖而出、一步登天，即便利令致昏也情有可原。难得的是，李德生自有分寸。前车可鉴啊：林彪提名的人，一连三任总参谋长罗瑞卿、杨成武、黄永胜，收场都不光彩；余可类推；毛泽东与四人帮这边，从王、关、戚到陈伯达，“你方唱罢我登场” 招摇显赫，走马灯似地换个不停。一朝倒台，直接押解秦城监狱，寒温不保、三餐不继、唾骂由人，再怎样的风光，一坐牢就不值了。
未能善始善终者，大多犯有两忌：跟错了人或多做了事。跟错人，如黄永胜、吴法宪、李作鹏、邱会作等，前半辈子打天下、后半辈子替罪羊，不合算！多做了事，如陈伯达、王力、关锋、戚本禹等，自以为闹革命、其实被人当枪使，做得越辛苦、下场越悲惨，不值！然而，聪明莫如李德生，虽为林彪选中，但是与军委办事组中人保持距离；紧跟毛主席却对四人帮敬而远之。个中火候如何拿揑？他的回忆录里没说，恐怕不是秘不示人，而是意会可矣、不宜言传吧。
政坛，既为大丈夫一展才华之地，也是危机四伏的丛林。赶上毛泽东绝对权威的时代，一切投机者、弄潮儿、理想派，全是他的棋子和工具，至多被他利用一把，不要奢望个人寄托。
不幸误涉险境时的为官之道是“莫建功、勿建言，庸庸碌碌保平安”。唐五代的“乱世不倒翁”冯道，侍奉五朝、八姓、十三帝，40年中“累朝不离将相、三公、三师之位”，除首创官方财力刻印《九经》等书之外，未见什么值得一提的政绩。最后全身而退，为千年中国政治史津津乐道；做不到“激流勇退”（张良）的高官显贵，更是艳羡不已。
然而，李德生一人几乎就堪比冯道和张良了。“九一三”之后，江青等曾追究他与林的关系，见势不妙，并不恋栈，先是借机躲去沈阳，后又提出辞去共产党副主席职务、连带让出总政主任。要知道，那时的共产党是不许“挂冠”的。文革初，刘少奇请辞一切职务“回延安种地”，不但未果，还增加了一条“要胁”罪。李德生则成功获准，偏安在外，那是1975年的事。未几，文革结束，他因没有得罪过什么要人，没有办过什么大事，得已从容度过华国锋、邓小平、胡耀邦、赵紫阳、江泽民、胡锦涛等朝，得膺上将军衔，近百岁乃去。
有人说，是“水平低、能力差”无意之中救了他，也罢。水平高又怎样？毛泽东曾经说：三天不学习，赶不上刘少奇。刘的水平可谓高矣。到头来不但没成什么事，最后死的也很难看；能力强者又如何？周恩来是共产党里的第一能吏，在毛面前还不是唯唯诺诺、仰人鼻息，抑郁成疾……。今天来看李德生，正好他在党内没有根基、中央没有靠山，也没有按捺不住的理想报负、能力才干。不然，难免后来的中央得费神给他平个什么反了吧？。